意境的无竟起源与衍化

在意境起源论上,佛家说、道家说、儒家说共同的认识局限在于误把相似性或影响研究①当成是意境的根本性质。而当前学界出现的“德国美学变体说”②基本与传统佛教说如出一辙,其实质是取消了意境的中国性和民族身份。庄子“无竟”说与此不同,它首次真正地从意境自身而非外部影响出发提出意境的具体来源。但庄子无竟究竟如何衍化到意境,它们之间存在怎样的审美共通性,却一直悬而未决。能否很好地解答这两个问题,直接关系到意境的无竟起源的根基与合法性问题。因此,本文将尝试对此做以下探讨。
一、意境的无竟之源与转换
“意境”作为一个独立概念提出来,最早始于唐代王昌龄《诗格》的“情境”、“物境”、“意境”三种划分。但意境在唐之前就已诞生,只是由于中国诗学并不着意于诗学理论的提升而使其未成为独立的诗学范畴。当前学界普遍从“境”字考索意境之起源,可“境”字在先秦诸子文章中并不鲜见。《管子·七政》:
“故凡攻伐之为道也,计必先定于内,然后兵出乎境”.《老子》说:“不敢进寸,而退尺。”河上公注:“侵人境界,利人财宝,为进”.《列子》说:“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孟子·梁惠王下》说:“臣始至于境,闻国之大禁”.《荀子》说:“入境观其风俗”.如此等等。尤其是《商鞅书》中,不仅频繁使用“境”字,而且还出现了专论用兵之法的《境内》篇。只不过今天在先秦典籍中所常见的“境”字,其实更多的是“竟”字。也就是说“境”的本字是“竟”,“境”是后起字。据说,南朝《玉篇》始将“竟”字加“土”字旁,才慢慢流行使用“境”字的。郭象注《庄子》、班固《汉书》、颜师古注和徐彦疏《春秋公羊传》、孔颖达疏《毛诗注疏》等均认为“境,古曰竟”、“竟,音境”,以此看,“境”古为“竟”应该是不存在异议的。
《说文解字》“竟”音下的注解说:“竟,乐曲尽为竟,从音从人。”段玉裁说:“曲之所止也,引申之,凡事之所止,土地之所止,皆曰竟”.《毛传》曰:“‘疆,竟也。’俗别制境字,非。”由此可见,“竟”字古意有三:一是乐曲终了为竟,竟既可表示乐曲的长度,也可表示乐曲的章节;二是乐曲所止为竟,既可表示乐曲终了,也可表示乐曲所能达到的范围。后者可从昆虫或动物以鸣叫划定疆界的生物学得以佐证;三是同境,即疆界、边界、范围之意。境的物质界限、领土范围的意涵在汉魏之前一直处于主导地位。例如,西汉刘向说“守封疆,谨境界”(《新序·杂事》),东汉郑玄笺注《诗经·江汉》“于疆于理”为“召公于有叛戾之国,则往正其境界”,“境”均为地域疆界之意。但这并非像某些学者所认为的那样,认为其在南北朝之前“境”(竟)的意义未涉及心理、精神领域。③ 例如,汉末蔡邕《九势》说:“须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蔡邕所言的“境”明显是指书法艺术中的审美境界和给审美主体造成的心理效果。
与早期大多数文献在领土边界等表示物理界限的意义上使用“竟”字不同,《庄子》中却多次在特殊的意义上使用“竟”字。《逍遥游》云:“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竟”,《秋水》云:“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以“竟”称呼“荣辱”、“是非”这类属于价值判断的概念,显然涉及的是认知和精神范畴而非物理意义。尤其是被认为《庄子》最重要篇章的《齐物论》中,庄子提出了着名的“无竟”观,成为中国诗学意境的直接源头。《庄子·齐物论》言:“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①“天倪”指自然之象,“曼衍”指任其生长、毫无拘束,“忘年忘义”指忘生死是非之有限之物,“振”指畅游,林希逸说“无竟”为“无物之境”,释德清说是“绝疆之境。即大道之实际”.相较于“荣辱之竟”和“是非之竟”的“有竟”,“‘无竟’实指一种无差别、对立的认知态度,亦即是《齐物论》的理想。”②后世注疏、注解“无竟”者,不管是郭象、成玄英,还是林希逸、王先谦,都认为“无竟”是一种无差别的、无穷尽的、自由逍遥的人生美学之境。西汉《淮南子·

